譯者、兒子,這是金曉宇生命中最核心的兩重角色。但直到即將跨入“知天命”的年紀(jì),他在失衡與自洽間不斷搖晃的小世界,才以一種特別的方式進(jìn)入公眾視野——2022年1月,一篇題為《我們的天才兒子》的自述文章刷屏全網(wǎng)。
通過父親金性勇的講述,人們得以窺見這個“隱秘世界”的一角:自高中時起便飽受躁郁癥折磨,輟學(xué)在家的金曉宇自學(xué)英、日、德三門語言,陸續(xù)譯作22部。
如今的金曉宇,言談間依然很少談及自己的病情,他更在乎的是被急迫感追擊的時間——他希望自己能在60歲時,完成30部翻譯作品,為此,他跟父親定下一場“十年之約”。
時間的置換
一年時間,足以不知不覺地完成許多微妙的置換。比如此前很少直面鏡頭的金曉宇,現(xiàn)在也會配合鏡頭,輕聲談起關(guān)于自己的一切。他說,自己不是天才,“‘翻譯家’這個稱號也不是那么容易可以得到的?!?/p>
文學(xué)翻譯是一種需要足夠人文修養(yǎng)、文學(xué)敏銳力和創(chuàng)造力的工作。它給了金曉宇一支槳,將他渡到語言的萬千世界,又讓他擺向跨語言交流的人文之橋。來去之間,60余萬字的翻譯作品,裝載了金曉宇十余年的光景。
然而,清麗流暢的文學(xué)世界之下,堆疊的卻是深重難去的陰霾:金曉宇6歲時,一支氣槍射出的鉛筆擊破了他右眼的晶體,此后,“只能斜眼看東西”的金曉宇逐漸厭學(xué),高中時,又患上了“雙相情感障礙”(躁郁癥),每年至少住院兩三次。
金性勇和妻子一直陪伴著兒子,跟他一起找尋出路。最終,知識給了金曉宇喘息的空間,他陸續(xù)自學(xué)了英、日、德三門語言。
“翻譯的過程,我更多的是在享受?!睗u漸地,翻譯成為一件最緊要的事?!坝械臅r候也會感覺枯燥,但把痛苦解決掉就是樂趣,而且能學(xué)到很多新的東西?!?/p>
沉默鋪滿了父子倆的房間。常年服用鎮(zhèn)靜藥,讓金曉宇長出了一張沒有情緒的臉。迄今23部譯作的背后,他依然鮮少與外人接觸,說話會結(jié)巴、不停搓手,只有面對父親時才能放松。
但對于金性勇而言,爆紅帶來的關(guān)注,讓自己的多個心愿得以完成:越來越多人關(guān)注兒子的翻譯作品并給出了肯定的反饋;兒子加入了當(dāng)?shù)氐姆g協(xié)會和作家協(xié)會;得到專業(yè)的治療后,兒子復(fù)明的右眼得以再次看清這個世界;兒子成為社區(qū)的一名志愿者,開始慢慢走出家門……
十年之約
沉默模糊了時鐘的刻度,一個個敲下的字符取代它們,成為生活節(jié)奏的新支點。2022年,金曉宇翻譯的一本日文小說已經(jīng)交稿,他正在翻譯的《印加文明》,總共有540多頁,目前已完成390頁。
2022年11月,金曉宇再次因病入院27天。疾病如同高懸的達(dá)摩克利斯之劍,憂慮依然如影隨形,甚至于,“危機(jī)”的輪廓變得更加清晰。
“他怕像之前一樣,出院回家才得知媽媽沒了,他不想再經(jīng)歷一次這樣的事。如果我也走了,他可能一輩子就住在醫(yī)院里,出不來了。”在金曉宇一次次不甚明確的表達(dá)中,金性勇讀懂了兒子的焦慮。
“現(xiàn)在不考慮這些事情?!彼倳@樣寬慰金曉宇,但每每說完,自己又會陷入不確定的恐慌中——他不知道86歲的自己,究竟還能陪伴兒子多久,因此迫切地想給兒子“找個伴兒”。
無法掌握極端情緒出現(xiàn)的規(guī)律,金曉宇只能抓住一切可能的時間翻譯作品,并嘗試再“逼”自己向前一步:“以前在家里摔東西,后來不摔東西了,但會出去打人?,F(xiàn)在,我既不想摔東西也不想打人,就主動打110,要求警察把我送精神病院?!?/p>
但未知始終代表著可能的變數(shù),金曉宇爭分奪秒,期待完成更多的翻譯作品。他把對父親身體康健的祝愿,“揉”進(jìn)了父子間的約定:“我們一起堅持10年,到我60歲的時候,要完成30部作品。10年后,我在,爸爸也在,我們一起看看共同努力的結(jié)果。”
沉默的房間里,時間再次流動起來。2023年,金曉宇計劃在完成《印加文明》翻譯后,重新啟動《拱廊計劃》的翻譯,“希望在爸爸88周歲之前,我能完成《拱廊計劃》?!?/p>
新京報記者 薄其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