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那年我去九都九仙村正逢秋天，天藍得出奇，云柔得像棉花，天懸在頭頂，云飄在山腰。尤其那個明月星稀的夜，我仿佛看見“晨興理荒穢，戴月荷鋤歸”歸隱田園活得自在的陶淵明，還仿佛看見九仙村的美乳峰仰臥在地平線上散發(fā)著仙氣，心就如沉浮在水之湄，云之巔，我飄飄然好想成為這里的十仙。后來又聽說九都村的風水林如何如何，心里一直很向往。此次“扎根生活沃土，助力鄉(xiāng)村振興”的九都文學采風活動啟動儀式和座談會正好在九仙村進行，我不亦樂乎。
儀式、座談結束后我選擇去九都村，去造訪那里的風水林。
我們幾人在天高、云淡、氣凈、風清中越過金秋時節(jié)灑滿秋陽發(fā)亮的公路，穿過田野隨風起伏的金黃稻田，來到位于寧屏公路九都鎮(zhèn)東部距鎮(zhèn)僅0.8公里的九都村。
中午在村主任的帶領下，走過不知經歷多少歲月留下的斷墻殘垣的老宅，走過街邊鮮花盛開的居民屋前，走進弘德書院了解譽滿鄉(xiāng)里德傳后世的章原善孝廉事跡。一路走過，我心有所想，口中念叨:"風水林快到了嗎？"村主任說："現(xiàn)在先去看看蕉城區(qū)文物點九都黃氏大廳,再去風水林。"
二
在黃氏大廳里感受到九都這塊土地上人文思想豐富，文化底蘊極深。在嶺孝亭旁，看到墨寶對聯(lián)：“野花長占四時春，奇石涵蓋千古秀”等文化遺產，讓人產生慣看秋月春風的思緒。我想，用慣看秋月春風這樣一句詞來品味這幾百年前留下的文化遺產，再貼切不過。此時，我心潮澎湃，仿佛穿越時空來到元朝看到黃氏始祖黃明公，攜兒帶女在春天里行走，在開滿杜鵑花的霍童山上行走，沿著清澈見底的霍童溪來到九都村，才有九都村“前人栽樹，后人乘涼”的佳話。
當我們離開黃氏大廳，前往九都村尾街赤嵐下時，陽光甚為熱烈，還好路邊有幾棵樹為我們遮陽，帶水氣的山野之風，不斷向我們拂涼。瞧！在不遠處，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郁郁蔥蔥的樹林,這就是我心中期待已久的風水林??！林子里樹木品種很多，最耀眼的樹叫蚊母樹。當我踏進風水林，心中升起一種疑問：為什么這片樹林的邊沿，均系上紅線，彩帶，掛上紅燈籠？看得出村民對樹，一年四季，無論風云變化，花開花落，心存感恩，似樹林里透過的陽光，繚繞過的云霧，流動的清風，都成了他們心中的一樹一世界。當我踏進風水林，心中更有一種震撼，種樹人是如何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種下樹齡三百年以上的參天大樹？
三
黃氏族人入遷前300年來，由于自然環(huán)境的惡劣，祖祖輩輩的村民演繹著一幕幕悲劇。風，吹走了他們的屋頂；沙，襲瞎老人的眼睛，阻擋了人的行動；雨，帶來洪水泛濫......一時間，東邊傳來聲音：“孩子，你在哪兒？回家呀!”；西邊傳來聲音：“我的豬沒了，我的羊沒了，我的牛沒了！”；南邊傳來聲音：“我的房子倒塌了，天哪，現(xiàn)在一家子住哪兒呀?”；北邊傳來聲音：“我家的莊稼都被洪水淹沒，日子怎么過呀？”。哭聲震天，苦不堪言"，這一樁樁，一件件敲擊著一個人的心，這個人就是：直至前明黃族第十二世可繼公（前明撥貢，隆武二年延試第一），曾任將樂，福清知縣的他告老還鄉(xiāng)，在大難面前挺身而出：“我們要擺脫自然災害，必須一定要種起一道防護林，我只愿父老鄉(xiāng)親過得平安、長壽、人丁興旺、生活富足......我這一生若種不了，我兒子接著種，我兒子種不了，我孫子接著種......總有一天會種好風水林!”，他用實際行動，帶頭出資，用誠懇樸素的語言，感動、鼓勵黃氏能人積極參與，買下張氏族人亦嵐下荒地三十余畝來種植樹林。這彰顯出怎樣的功德和胸襟??！
他們把一棵棵樹栽在地里，把一個個希望種在心里。都說天空也許會老，河流也許會枯，土地也許會荒，一棵樹卻不會放棄生長?？墒?，為什么？日復一日，年復一年，幼木不長大，更無法成林。
雖然植樹的道路，沒有刀光劍影，卻崎嶇坎坷。因當年的亦嵐下荒地是牧畜放養(yǎng)的地方，家家戶戶的馬、牛、羊、豬、雞、鴨都在那撒野、覓食，種下去的樹苗或者長出的新芽大部分成了它們腹中之物?？衫^公目睹滿目瘡痍的種植地，就如看見幼木伸出殘缺的手，向人們吶喊、求救、悲泣。他寢食難安，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，天天在園子里轉啊轉，回到家里拿起煙袋抽呀抽，在燈下，抬頭看煙霧一圈圈往上冒呀冒，冒出了個金點子，他興奮地在村子里發(fā)告示：“對于畜牧，要圈養(yǎng)，禁止濫放散養(yǎng)，凡畜牧進入風水林地帶，踩踏幼木，糟蹋幼苗，一經發(fā)現(xiàn)一律宰殺充公于村民共享?！备媸镜牡诙?，東方泛起魚肚白，天剛蒙蒙亮，他為了實施行之有效，以身作則，率先垂范，不惜犧牲自己的利益，將家里喂養(yǎng)多年的肥豬悄悄地趕入苗區(qū)，族長按可繼公的規(guī)定，決定當場宰豬分肉與村民。當村民們知曉前因后果堅決反對，但可繼公說一不二，當村民分到豬肉后，他們感動的熱淚盈眶。紛紛表示：為了我們的家園，為了千秋萬代，管好自家畜牧，努力種好風水林。從此，樹木安然地為大地所厚愛，為雨露所滋潤，在陽光下一天天地成長。從此，文明之風吹遍村莊，村居、街道干凈了，整潔了，村民笑了，他們走上了幸福之道。
四
萬物平等，物競天則。樹有生的權利，只要有土、有水、有陽光、就會生存，就會繁衍。可是樹卻常為人所摧殘。一九五八年的那個“大躍進”，那場“大煉鋼”，要求產量超過英國，需要大量的柴火煉就鋼鐵。九都村這片風水林從苦難中走出，獲取輝煌，又一次輪回災難，逃脫不了所謂煉鋼的那場浩劫，樹被砍毀近半?？上攵鞘窃鯓拥那嫣炝⒌?，滄桑壯烈的情景??！村民們眼睜睜看著樹被截去枝丫，粗壯的樹干盤根虬曲 ，遒勁站立在土地上，有如兩鬢斑白的老者，有如飽經風霜的父母，有如英勇的壯年，在廣袤的蒼穹下以莊嚴的氣勢，難以言說的神韻，向世間昭示著一部無字的歷史和人與自然的命運。據說一位白發(fā)蒼蒼的老奶奶萬般心痛，淚流滿面，蹲下身子，撫摸著被砍倒的樹，對砍伐的人說：“你們不能砍呀，樹是我們村子里的神，風水林是村子里的風水寶地，它會給我們帶來風調雨順，保一方平安。"又對鄉(xiāng)親們說：“樹，不能死，千萬不能再被砍伐了。你們一定要保住它！”，說著又嗚嗚哭起來。九都村村民，為了追求良性的生存環(huán)境，與天斗、與地斗、與人斗，在風口浪尖中，團結拼搏，保住了余下的一半樹林。雖然樹林被毀了，但無法剝奪他們深藏腦海里的綠化意識，這里每一寸土地不再是荒地，而是鳳凰涅槃的重生地，他們重新擼起袖子，再一次把樹種上。
五
我們踏著夕陽，漫步在風水林中，在一棵樹葉恣肆伸展，樹冠挺立遮天蔽日如傘的蚊母樹前止步，伸出手臂三人合圍，才繞著樹圈成一圈。我仔細看看蚊母樹，它枝葉密集，樹形整齊，葉色濃綠。便問村主任：“到了深秋這種樹會不會變成紅色？”，“不會的。它經冬不凋，春日開出細小紅花也頗為美麗。若修剪成圓球，置于門旁或庭前草坪都很適合.....”。他說：這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給人春天的感覺。尤其清明過后，雨水多了起來，薄如蟬翼的嫩芽越來越大，仿佛刻意換上一襲綠意朦朧的新裝，樹林更加生機勃勃。小鳥、烏鴉、喜鵲、白頭翁飛來在蚊母樹上筑棲息的鳥巢。各種各樣的野草，五顏六色的野花，會欣欣然從地里冒出來。這里不僅是鳥的天堂，也是孩子們的天堂，鳥在這里起舞，孩子們在這里捉迷藏，女人們會把園子里的野菜、小蒜頭、苦菜、黃花地丁、野花 裝進籃子，把春天帶回家。
一陣風吹過，風水林濤聲一片，我凝視枝頭上的葉子隨著風緩緩飄落，它們會飄向何方？我早已知道它們沒有遠方，除了停留，還是停留。它們也不愿意去遠方，因為它們根在這里，亙古如斯。
望著眼前的風水林，我感慨萬千，它們任憑四季更迭，任風吹雨打，任世事流轉，愈加枝繁葉茂，偉岸挺拔，在歲月滄桑中綻放著頑強的生命，用它獨特的方式詮釋著存在的意義和價值。
九都這片風水林，是可讀的。
來源：寧德市蕉城區(qū)文化館
編輯：陳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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